清晨七時左右, 帳外傳來誦經聲和藏歌聲. 睜開眼. 這一天, 是怎麼樣的一天呢?
昨晚, 隔壁家一個十岁的男孩過來玩, 談起今天學校要辦的紀念活動, 他擺出念經的坐姿, 說全班要從早上七點唸到中午十二點. 然後慢慢地, 我們的話題進入他的家庭狀況—爸爸地震舊創復發,現在在西宁動手術; 媽媽在去年地震中遇難; 他自己在地震時失去了一個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朋友. 他說, 當時自己也被砸傷了, 後來老師救了他, 到山上去逃難. 他很遺憾當時未能回家去救媽媽……
今晨, 我刻意帶了隻絨毛熊去看永吉, 一個我從去年就認識的藏族好姐妹. 21岁的她在去年地震中經歷了生離死別. 當時地震中她的腿被壓傷, 救出來後到成都治疗 了三個月. 回來後才知道自己的一個妹妹早就遇難了, 留下了兩個年幼的孤兒. 沒多久, 她就挺著剛恢復的腿起來承擔家事了, 為了照顧兩個孤兒, 她到現在還是守在帳篷里, 日日忙碌, 足不出戶. 兩個小孩, 我從去年五月份就抱過, 玩過. 小的那個地震時才十三天. 現在已經開始學走路了. 曾經帶她去看過醫生, 為她無望地哭泣過, 幫她喂奶, 給她送奶粉…我開玩笑地跟永吉說, 就讓我當她俩的干媽吧. 打從心底, 我很佩服永吉, 那無私為家人奉獻的精神, 換作我, 早就離家出走到處去流浪了. 她說等孩子上學後吧…不僅為了孩子, 她對陌生人的需要也視如己責. 幾天前她在街上發現了一個生病的和尚, 無家可歸, 就把對方接回家中, 供其食品及照料日常所需. 她曾說, 流浪漢和乞丐是她最好的朋友. 自己一無所有的她, 仍然一直在付出, 在幫助她身邊的人. 在西宁的布穷和桑吉那一家, 如果不是她發現, 可能早就被醫院放棄了. 我問她, 你有沒有自己一個人難過的時候? 她說, “有啊, 只是我盡量不讓自己去想…” 當她問我, 下次啥時再回來玉樹時, 我不敢看她的目光, 只輕輕地說, “可能不會回來了…以後妳來找我吧…我們電話里還可以聯系呢…” 永吉簡單回了句, “明白”.
離開永吉的家, 心里有點沉重. 看外頭有些阳光, 就決定把學生雁苓拉出去湊414的熱鬧. 想看看到底老百姓對414有何反應, 生活有何不同. 就騎了摩托車, 冒著飛沙走石, 一路走走停停; 回到州上去看那曾經寄宿過的牦牛廣場, 但早已成廢墟. 經商的老百姓照舊過自己的活, 414對他們而言與平常無不相同. 打枱球的照樣打枱球, 只是路上多了一排交警. 因為路況很不好, 感覺是在大沙漠里行駛, 沙子直刺眼睛. 因為曾有過一次意外, 我這次不敢騎太快. 過了州上, 我們就繼續 “探險”往新寨走去. 到了瑪尼經城, 我們才感覺到414的氣氛—空氣中廣播著活佛的說道和經文, 路上男女老少緊貼著彼此在轉經和繞城, 寺庙的和尚在發聖水. 還看到幾位磕長頭的, 甚至有位柱著枴杖的老人也在經城里隅步前行. 雁苓和我只轉了三圈. 我在心中默念著: 一圈為了所有受難的玉樹百姓, 二圈為了那些在灾後去世的朋友—羅松求措, 宜過, 代吉, 尕江, 拉毛……, 三圈為了那些仍為生活奮斗的玉樹朋友—永吉, 永珍, 文德, 特給……
返回來的路上, 沙尘滾滾, 我今天終於把玉樹的南北環路都走了一遍. 俯視一片蒼茫的土地, 地震究竟奪去了什麼, 又帶來了什麼? 我, 又到底帶來了什麼, 失去了什麼? 我, 還是去年414的我嗎? 眼淚, 還是為了同樣的理由而流嗎? 我該慶幸自己的生存, 還是悲悼自己的無力? 遙望賽馬場後的神山, 無法相信自己曾登至頂峰. 那時的意志力和勇氣, 已不復在. 一年後的我, 倒空了所有的夢想, 顛覆了所有的現實. 只有在時空里, 重新旅行一次, 尋找失落的愛, 喜樂, 與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