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首詩歌如此唱道:”給我一顆中國心, 一顆中國心. 每當我在寄居地歌唱, 想到妳就哭了…中國啊中國啊, 我心所愛. 願你不再哭泣. 中國啊中國啊, 若我忘記妳. 情願右手忘記技巧. 中國啊中國啊, 若不記念妳, 情願舌頭貼於上膛.”
去年四月份起就開始寫”玉樹情懷”, 如今已是第十篇. 有一陣子, 以為會停留在第九篇, 就曲終人散. 很坦白的說, 那幾天非常”厭惡”中國, 甚至一想到”玉樹”二字, 就直感噁心. 其中原由, 無須細說, 但是這一趟玉樹給我的”驚訝”, 確實彻底把我擊挎了, 是從內心深深, 甚至靈魂的核心, 被黑暗吞没了. 一直提倡”人性本善”的我, 這次迷失在層層的面具謊言偽善內, 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 也無力去分析. 感覺一切皆”空”, 人性原來不過就這麼一回事. 情緒, 已超越流淚或嘶喊的臨界點, “羞耻感, 懊悔, 忿怒, 悲傷, 失望…” 這些都是蒼白的標籤. 若有心理學家在場, 大概會以Acute Stress Disorder來診斷我吧. 只能說自己迷失在時空的隧道里, 不想再走下去了. 只有影子的喃喃自語, 告訴自己”不如歸去, 不如歸去…中國這塊土地不再值得你留戀, 不再值得你痛心, 不再值得你奉獻所有, 不再值得你堅定不移的信任…忘記她吧!”
從年幼開始就憧憬的神州大地, 少年時期的感動, 青年時期的熱情, 到從汶川地震後對她的執著, 我從來沒有像此刻般接近放棄. “龍的傳人”, 每每唱起這道歌, 總會滿腔熱血, 滿眶熱淚. 自小以”龍”的生肖為傲, 到後來喜歡上金庸筆下的”小龍女”形象, 戴著父親贈於的”金龍”墜子, 那就是自以為”熱愛”中國的我. 從十七岁看了”戴德生傳”, 就立志把”千鎊金币” 和”萬條性命”都獻給中國; 三十四岁時看了德蘭修女的”來作我的光”, 就肯定將來要為中國貧窮人和低下階層服務. 因此毅然絕然放下工作, 想為人生下半場鋪一條新的路, 在中國扎根, 過陶淵明筆下的田園生活, 讓天下寒士有庇身之所, 讓疲憊的靈魂有憩息之處. 也許看起來不太現實, 開起頭來也不容易, 但一個月前的我依然抱著希望去尋找, 那在人們心靈深處的渴望, 及那”在地如在天的國度”.
然而, 自己太過簡化人性了, 以為在灾區這塊”一無所有”的生活可以找到純淨的靈魂, 可以洗滌人性的慾望, 可以激發無私的大愛. 這過去十個月來, 玉樹帶給我的是無數的希望和理想, 對生命的重整和感恩, 及靈性的提昇和突破…我常望著那座神山, 也感覺到神在山上的寶座俯視著我, 和其下的百姓. 不管氣候如何冷酷無情, 只要看到善良人們的微笑和眼中的希望, 我都有理由堅持下去, 做在人看來最微不足道的事. 玉樹的藍色帳篷, 對我而言, 不是”世外桃源”, 它是我的”家”, 是最現實不過的現實. 每一次的離開, 我都想好了再回去. 每一次和朋友提到它, 我疲憊的眼眶中依然會放出光芒. 我是一個不太喜愛重複講一件故事的人, 但是玉樹的故事, 我百講不厭. 只要有適當的場合與聽眾, 我會告訴他們玉樹的人民和他們的需要. 然而, 這一次從玉樹離開, 我居然很害怕再聽到這兩個字, 也會逃避去觸及相關的回憶. 像一個孩子般, 我想”藏”起來了. 我放棄了”等待”, 及”英雄情結”. 我自創的”理想大同”幻滅了, 因為我”看”到也”聽”到某些我不願承認的事實. 是”被騙”嗎? 還是”願者上釣”?心里那個”老師”不能再指控我的想法了, 我終於聽到自己的聲音了, “塞翁失馬, 焉知非福”…
回來那天見到學生們, 問起玉樹募款的活動, 原來的人力少了一半, 而畫冊的銷售有點停滯不前. 我心中有點愧對他們, 因為自己當初也沒有太過介入策劃的過程, 總是放心地讓他們自由發揮所長, 去組織及設計整個活動. 現在自己處在”灰暗”地帶, 沒有了當初的激情和信心. 自問難道就這樣苟延殘喘地完成原來的計劃? “絕不絕不絕不放棄” (Never, never, never give up), 是英國將軍邱吉爾的名言, 也是過去幾年放在我桌上的一句銘言. 所以, 我還是跟學生拿了十五本畫冊回到了詩巫老家, 想說趁新年的時候可以賣. 其實, 我週遭的親戚朋友也早已聽聞我在玉樹的事, 所以大年初二, 我一下就賣了六本! 很奇妙的是, 在跟他人介紹這畫冊的過程中, 我心里對玉樹的”忌諱”慢慢被化解了. 我的動力又慢慢地回來了. 玉樹人民的故事回到我的腦海里, 從我口中出來了! 還要感謝我的家人, 包括父親和小妹, 幫我向來拜年的朋友推銷這些畫冊, 讓我重拾完成這馬拉松的信心. 即使這十五本畫冊的利潤也只能換來一瓶”人血白蛋白”, 解除某個骨癌病患的疼痛兩個小時, 但我想在那兩小時里他的性命對愛他的妻子和孩子們是寶貴和幸福的. 而能提昇他生命內容的, 不是靠我自己, 而是靠身邊這一羣因為愛我而也開始關心玉樹的人.
過去的愚蠢和盲目, 教導了我寶貴的人生功課, 從救灾的心理到倫理; 讓我在34岁生日這一天恍然醒來, 看到”家”還是我的避風港, 學生們也是我的”良師益友”, 真正的愛不是”等待”, 而是”停留”. 當初秉持的救灾的原則—禮, 智, 信, 天, 地, 人, 真, 善, 美, 還是可以堅持, 只是這次不再單從志願者角度去看, 而是從老百姓和孩子的畫筆下去發現.
中國人, 中國的男人和女人, 中國的心理學方法, 也許都會過去. 中國啊中國, 但是我不能忘記妳, 也不能不為妳哭泣. 即使妳不再看我, 也不再需要我, 依然我是--妳的孩子.
陳心潔
2011年2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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